行星猎场
序曲 杀戮
第一节 行程之始
第二节 静寂雾海
第三节 异域生物
第四节 等待出发
第五节 开始狩猎
第六节 追踪偶遇
第七节 雾海石峰
第八节 无名尸体
第九节 潮起之时
第十节 雾萤袭击
第十一节 沸腾之海
第十二节 狩猎者
第十三节 永别 雾海
序曲 杀戮
观察世界就像是用氙气射灯向着山洞里照。无论把射灯如何摆放,你都不能完全看清楚洞里面的样子。因为当你移动射灯时,阴影也会跟着移动,只要你一停,黑暗就会立刻显现出来……
似乎有人类的记述之初,人类就一直主宰这个世界!与此同时的是,其它种族厄运的到来!
虽然各个星球的原住物种也一直在从事狩猎,但它们无疑只捕杀对其生存造成威胁或为其提供生存能量的生物。人类显然绝非如此,他们因杀而杀,把杀戮本身视为使命!
宇宙历4125年,繁衍了大量异种生物的类地行星——开普勒星系代尔塔四行星成为了人类狩猎的“伊甸园”。在开普勒星系代尔塔四行星上,随处可以见到持有捕猎武器的狩猎爱好者。他们盯上了这颗美丽的星球,并执着地要用他们猎物的头、爪、牙、皮、角来装饰他们自己的客厅与书房。
自宇宙历4100年,人类社会通过最终的《星际狩猎法案》以来,只要申领了星际狩猎许可证,人人都有权开展星际狩猎活动。4120年,据说一名来自于地球本土的叫雅恩斯•卡普•40的猎人,仅一次就在开普勒-代尔塔四上猎杀了重达4000公吨的猎物。许多人称之为英雄,视之为有史以来第一名异型怪物猎人。于是跟从者纷至沓来,如潮水般涌入代尔塔四号星球。
这是有史以来最大的狩猎浪潮……
第一节 行程之始
对于人类而言,美丽与遥远或成正比!
美丽有没有极致,这个问题不容易找到答案。但凡是去过代尔塔四号行星的人都会明白,光是用美丽去形容代尔塔四号行星是远远不够的!美丽只能用于形容一般的行星,代尔塔四绝不一般。唯有“魅惑”这样妖冶的词来描述代尔塔四难以形容的美,才是真正恰当的!代尔塔四,这个星球似乎只该存在于想象与传说中,而现实中的我们,也许永远不该抵达……《无名氏》
大部分预备在代尔塔四行星进行狩猎的人类都是在星际旅行之始就已经购置了他们的全套装备。各个星球上的星际狩猎用品店为这些星际狩猎爱好者提供的各种狩猎工具种类齐全,货品丰富,且每一样都久经考验,非常实用。在他们出发之前,星际猎人们会尽可能的购买齐全他们所能够买到的一切器具,例如专门为星际狩猎设计的激光武器,模拟饵料的仿生诱饵,维系人类在代尔塔四行星生活的生存用品,诸如此类。我一直都想做这件妙不可言的尝试,使自己看起来能够对于狩猎这个原本一无所知的行当在行起来。坦诚地讲,现在正是时候!
对于人类名字的意义,字典里有各种各样的解释,其中之一是这么说的,“名字是包含姓、名、以及用于区分由于人类数量过多可能造成重名重姓等混淆性信息的全部信息”。解释略显机械,我的理解却很直白。对于我而言,名字的含义就是“区分•区分•还是区分”。总之是使我可以和人类已知世界内别的人不同的某种东西,一个永远不会被重复的符号!我叫宋•明•3788,38岁,样貌普通,入职在一家更普通的星际贸易公司做一名最基层的办公室职员。我的过往经历乏善可陈到自己都已经遗忘的地步,好在我还有一颗跳动的心,总想做点与众不同的尝试。经过多年的努力,我总算攒够了足够的资金,去试着做一回星际猎人,驰骋在行星猎场上。这会是一段奇妙的经历,如今终于可以成行,所以使我比起其他星际狩猎者显得更加兴奋。我并非生性残忍好杀,但顺从于狩猎旅游公司的建议,我还是把自己武装到了牙齿。除了购置一身外骨骼机械铠甲用于防护外,我还在机械铠甲上加装了两只威风凛凛的风暴级粒子炮,四枚中程热熔弹,两个可以发射钛合金蜂针的发射巢以及一把模仿自人类远古文明的20口径无烟火药驱动猎枪。古老的谚语“火药枪不会比鞭炮更响”是用来描写无用的事情做多了依然无用。装备一只杀伤力等同于无意义的火药枪去参加星际狩猎,多少显得有些滑稽。只是考虑到星际狩猎组织方一再的强调,我才抱着参加星际狩猎顺带被搭售了一件现代仿制的人类远古文明纪念品的心态予以接受,姑且算吧!
和我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名叫阿尔•里奇•145,一个叫做史蒂文•3470。我们是在星际交流网络上相识并成为志趣相投的好友,然后相约同行的。阿尔•里奇•145,现年40岁,身高187cm,身材魁梧,肌肉发达,一脸浓密的红色胡须,皮肤因长时间的日光浴洗礼而略显古铜色。他以前是位出色的运动器械推销员,现在却总是身着一件破旧的棉质T恤,脚穿一双便宜的气垫凉鞋,没有人会猜到当年他也是个出入各大型星际公司不同寻常的人物。史蒂文•3470,现年还不到三十五岁,样子像是一尊冰冷的雕像。他的脸颊清瘦,有棱有角,他不是没有感情,不过他的感情,大体而言,是知性的。他经常因为自己的唯美主义倾向遭人批评,但我却发现他很少表现出对唯美或是其它任何问题的热衷与沉溺,无论如何,他给人的印象依旧是以他一贯的冷漠态度看待世俗的一切事物。老实说,他对人生的看法,就像是缺乏热情的冷漠观众,冷眼旁观一出自己不屑一顾的戏剧。无需多言,他们也完成了从普通平民到战斗种族的转变!他们和我唯一的区别就是,我是武装到牙齿,他们则是牙齿都带武装!而且是每一颗牙齿!即使相隔着几万里,我依然可以清晰地感触到他们的心在咆哮!血在沸腾!
在抵达代尔塔四行星的某一刹那,我们似乎完全忘记了代尔塔四距离我们各自居住的行星有几百光年之距。我们很快就融入了代尔塔四行星当地的生活。我们到达前一直在担心不适,但很快我们就欣喜地发现,代尔塔四行星不仅风景美丽有趣,而且环境舒适宜人!
第二节 静寂雾海
在小半辈子终日生活在钢筋玻璃构建的星际都市之后,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走进只在三维影像模拟器中感受过从无亲身经验的真实的大自然中,享受那种自然而然产生的掩饰不住的精彩与奇妙,或许还有些刺激的人生体验……,当然,最主要是别太过分……,就好……
在狩猎旅游公司抵达代尔塔四行星之前,人类基本上没人涉足过代尔塔四。简言之,代尔塔四就是一颗漂浮在雾气之上的行星。那是一层厚厚的雾气,由某些活性物质掺杂惰性气体、水蒸汽组成。不借助生存系统,人类无法在雾气内直接生存。这种雾气覆盖了代尔塔四行星表面近百分之九十九的区域,塑造并仍在不断改变着代尔塔四行星上的物理生态环境。人类目前只开发了处于代尔塔四行星永明半球内的几十座高过浓雾的石峰作为人类的行星狩猎补给站。这些补给站被他们的管理者命名为尖峰居住点。从尖峰居住点内透过巨型玻璃地面向下观看,观察者可以清晰地看到雾气在尖峰居住点下缓慢不息的流动,仿佛置身于雾气之海。那雾气就如同一匹拉开铺散的白布,延展平铺,大小涤荡天地,浓厚深不见底,连绵无始无终。尖峰居住点则像飘荡在雾气之海上的一叶扁舟,在翻滚跌宕的雾浪中起伏不定。与雾海相对,一颗形如盘色如炬的硕大红巨星在雾海上空往复运行,既不会落入地面之下,也不会升上天顶正中,总是给人一种将落未落,将升未升的感觉。
在阿尔法四行星上,雾海是个独特的存在。雾气以上的地方,空气清澈之极,举目远望仿佛可以触及天边;雾气以下的部分,却浑浊晦暗,伸手不可见指。雾海成功地把这个星球分成了两块,一半永远清晰美丽,另一半永远迷蒙未知!
我们落脚的是坐落在名叫星爆洋的雾气之海边缘的一座尖峰居住点——牙岛。这里因红巨星的照射使得居住点笼罩了一层暗白色,因此得名。整个居住点既不显得特别明亮,也不显得特别黑暗,气温适宜,使人感觉颇为舒适。最主要的是,在形如蜂巢的尖峰居住点的每个角落,都可以看到星爆洋。在那里,经常会有大群的雾海生物出现在视野里。仿佛只要愿意,你就可以每天毫不费力地猎杀很多雾海生物,并且几乎不会看到那些生物种群有所减少。
纽兰塔尔公司是这个居住点的经营者,有关狩猎的基础准备工作都是由他们去做,这极大地减轻了我们这些业余狩猎者的负担。通过他们,我们预约了三个行星日之后最近的一次狩猎活动。该狩猎活动被命名为“捕梦行动”。算上出发与返回,活动全程将逾时七个行星日。总计会有三十个狩猎团队参加。每个团队由3至5人组成,加上飞船操纵员及其他随行人员,预计将会有超过200人参加此次大型狩猎活动。
出发前的感觉总是有点忐忑不安,出发时的感觉又总是有点忙乱不堪。好在集体行动大家可以相互照应,再加上纽兰塔尔公司的专业性,我们总算忙忙乱乱地带着堆积如山的物资上了路。
狩猎的第一天是在行星巡航母舰上度过的。用于“捕梦行动”的行星巡航母舰船长近1400米,高宽各800余米,舰形下平上窄,前尖后圆,侧面看呈风帆状,正面看更像个刀刃朝上的猎刀。由10台热核发动机为巡航母舰提供飞航动力。其立于雾海之内,远看就像破海而行的鲨鳍。
第三节 异域生物
无论你在脑海中曾经勾勒出多么美好的故事情节,现实还是现实,现实的本源充满了未知的危险!物种与物种,征战永无休止,它们即彼此对立,又相互依附!它们一方面在努力证明自己的进化选择是对的,另一方面又在努力证明对手的进化选择错了。余下很少的一部分,慢慢稀释,最终演化作那些漂浮在风中的传说!
狩猎开始前,纽兰塔尔公司组织全体参加狩猎的客户在行星巡航母舰的巨型椭圆会议室进行了一次有益的代尔塔四行星背景介绍。主要是向我们这些第一次参加狩猎的客户普及在代尔塔四行星狩猎的相关知识,诸如代尔塔四行星的生化物理环境;此次狩猎的猎捕方式;猎物的主要形态、习性、能力以及捕猎时的禁忌等。他们特别强调了使用原始火药枪进行狩猎的必要性。代尔塔四行星的物理环境极为复杂,人类对雾海以下区域的尝试性探索进展缓慢。目前,没人实际掌握代尔塔四行星生物种群的实际发展现状与演化规律。依照常识性科学定律,复杂的环境必将催生出丰富的生物物种,而生物物种的多样性又会极大地促进代尔塔四行星生物进化变异。为了有效预防代尔塔四行星上生物演化变异超出人类科技的控制范围,以防由于无限制使用各类武器刺激代尔塔四行星生物演化变异加速,所有在代尔塔四上开展狩猎旅游项目的公司一直在严格约束客户狩猎时使用的武器种类。
我对这些照本宣科的说教毫无兴趣,反而是被纽兰塔尔公司用以演示代尔塔四生物多样性的各种生物标本所吸引。在行星巡航舰巨大的会议室中间,竖立着无数中空的通顶玻璃柱。玻璃柱内装着捕自代尔塔四行星的各种生物标本。其中有没有眼睛,长近百米,形如巨大舌头的雾蚺;有重达300公吨,扁圆桶状,全身覆盖坚硬骨甲,拥有八只鳍刀以及一对镰状巨钳的雾蟹;有仅有2厘米长可以喷射致命毒剂的雾萤。一只雾萤一次喷射的毒剂就可以使近百人永远的长眠不醒。当然,诸如此类形象怪异的生物虽多,但最使人恐惧的却是一种雾海小舌蝇。其细如丝线可无限生长的长舌能够轻易穿透防护服的非金属防护区域,顺带刺破人的皮肤,连上人的神经,最终控制人类的意识。这种小舌蝇最突出的特征是丝化翅膀在它背后形成的结状交叉。对于它,纽兰塔尔公司的狩猎顾问一再强调要注意回避。因为它形体微小,人类的外骨骼机械铠甲对其毫无防护能力,而一旦被它感染,它可以借助人体滋养,存活数十年,即使是生物探测也不容易检测出来!幸运的是,它们目前只在代尔塔四行星的某些特定区域出现,多生活在阴暗多雾的雾海最底层。在所有标本的正中间的一个不起眼的一体玻璃柜中,存放着纽兰塔尔公司给大家提供的唯一活体样本,一只被小舌蝇感染了的弥猴。这只普通猴子的猴毛已被褪光,一身红彤彤满是褶皱的皮肤在射灯的照射下显得分外怪异。我趴在玻璃上仔细观察了许久也没发现小舌蝇的藏身之所,感觉这猴子除了面目略显清秀外,外表毫无异常之处。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给猴子固定喂食的时间到了,猴子慵懒的爬了起来。猴子还是刚才那只猴子,行为也不另类,只是于它取食咀嚼之间,隐隐约我瞄见猴子的嘴角内里翻出一丝细线,犹如猫尾宛转扭动,伸缩不止,宛如活物。如此情景,使我不自觉地心底一寒,打了一个冷颤!
第四节 等待出发
雾海不再仅仅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它会由于人类的到来变得美丽且繁忙。人类自认为正在创造奇迹,将这个曾经被认为是最糟糕的星球,改造成史上最著名的狩猎之城……
当然,只有人类自己如此认为……
阿尔•里奇•145咧着大嘴,撸着他特有的红胡子,急匆匆地将我和史蒂文一把拉到他的身边,叫着我和史蒂文的昵称喊道:“别看裸猴子了,没意思,宋,戴文,快看,雾虱,这个可怕的杂种,听说它们几乎不会死,即使是在近似真空的环境下,它们也可以蛰伏生存四个月”。
阿尔•里奇所说的雾虱是另一种雾海寄生虫,幼虫期大小犹如一颗辣椒子,成虫时形体近似人类的指甲,颜色呈灰白色,适合隐身于雾海的雾气中,能随着雾浪漂浮在空中,直到找到寄主。雾虱并不可怕,但是它携带一种特别有害的病菌会使被它寄生的寄主发冷不止,直到僵化死亡。
无论如何,经过短暂的培训,我们似乎对雾海有了更多的了解。我们清楚地明白狩猎时要有这一觉悟,也许一只体型巨大的雾海巨虻或一只发怒的雾犀会使我们战栗,可真正致命的生物会比这些表面上凶悍的生物安静得多!
狩猎前的安全警示教育终于结束了,我和阿尔、史蒂文急切地返回我们狩猎小组所属的舱室开始整装,为狩猎做准备。舱室内立体成像模拟器上实时地传送着相关的捕猎信息与安排。由于参与本次活动的人员过多,纽兰塔尔公司只能分批从行星巡航母舰上释放载有星际猎人的捕猎艇,每艇承载1至2个捕猎小组。自捕猎艇驶离母舰,即可开始自行捕猎。
行星巡航母舰依然在破雾前行。我们等待的放艇信号不知何故,迟迟未来。大家等的难免有些焦躁。终于,在电子地图显示行星巡航母舰抵达星爆洋中央时,出发指示灯亮起。我们久候的狩猎季终于拉开了帷幕。
此时由于红巨星正处在一天的最低点,所以雾海上略显灰暗。雾浪似水波般在石峰间盘旋翻卷,灰蓝色的天宇下,漫天星斗夹杂着暗红色的红巨星在天空中静静闪烁。灰白两色,上下两个世界并存于狩猎艇内人们的视野里,只是上面灰色的天空清澈干净,而下面那白色的雾里,我们却无法知道隐藏了什么。
在允许狩猎指示灯亮后不久,捕猎艇就被从行星巡航母舰上逐一释放。捕猎艇艇长12米,形如飞梭,十分适合在雾海快速穿行。捕猎艇猛获自由,就如脱离了弓弦控制的箭一般蹿了出去。只是片刻,就已远离母舰隐身雾海。由于我们这组排名较后,所乘捕猎艇也出发较晚,因此我们没有机会选择较好的区域进行捕猎。我们的捕猎艇只好沿着星爆洋中的传统捕猎线路一路向西,疾驰近三个小时,在雾海内一个若隐若现的石峰处悬停下来。这是我,阿尔和史蒂文研究电子地图后,一早就定下的停靠点。此处地处星爆洋中心西偏北,附近有三座隐于雾海的石峰可用于停靠。其位置即远离传统捕猎路线,又不在最新开发狩猎线路范围内,十分适合我们三个不喜欢喧嚣的捕猎者。
第五节 开始狩猎
有人说,代尔塔四的美如此致命,这种美随时会把任何接近它的人击得体无完肤,使那个人心底最柔弱部分隐隐作痛;有人说,凡是去过代尔塔四的人都会遗失部分魂魄,代尔塔四就是心灵的收容所,专门收摄爱美之人的心灵。而那些把魂魄、心灵遗失在代尔塔四的人,会成为代尔塔四的一部分,他们将透过代尔塔四的苍穹凝望整个世界!
我们的既定狩猎目标是雾狮,一种可以在雾海内飞行的生物。其在雾海生物链的地位等同于草原上的狮子。我们确定它作为狩猎目标,不仅是因为狩猎它值得炫耀,还在于雾狮身体的某些部位产生的油脂可以炼化一种精油。这种精油是一种价格高昂的镇疼剂,可用作治疗由于星际旅行而造成的空间穿梭综合症。不过为了在正式开始之前热热身,适应一下环境,我们准备找个乐子,先猎捕一只雾犀。
雾犀是雾海内一种体型巨大,拥有一对肉翼,会飞的生物。狩猎者对雾犀普遍的评价是:它不是一种喜欢伤人的生物,和雾蟹一样,它喜欢在雾海间的石峰上吸收来自红巨星的光热。由于适应了雾海内昏暗的环境,所以雾犀眼睛的视力很差,基本看不清十几米外的东西。可是它的嗅觉和触觉十分敏锐,如果危险刚好来自它的上风头,它能在很远的地方感知。它敏锐的感知系统永远保持警惕,任何可辩的气味、声响、行动都会使它愤怒地骚动起来。在找准危险所在的方向前,它会呼哧呼哧地绕圈狂奔,然后尽量解决危险——要么彻底消灭掉敌人,要么直接逃跑。雾犀的所谓狂奔是一种盲目狂暴的冲撞,只有干脆迅速的致命一击才能阻止雾犀,不然任何挡住雾犀去路的生物都将知道什么叫做碾压。随着时间的推移,雾犀,这种代尔塔4行星地质形成时代的幸存者身上厚厚的皮与长长的触角似乎已成为猎人参与过雾海狩猎的象征。
我参加本次狩猎之前研究过一些关于雾犀的知识,了解它的危险性,也清楚它的弱点。如果避开雾犀异常警觉地上风头,从下风处小心靠近,通常可以去到离雾犀比较近的地方,然后就能不慌不忙地射杀它了。
幸运的天平开始向我们倾斜。刚到抛锚地,我们就在捕猎艇自带的雷达上锁定了一只雾犀。正如狩猎指南上所讲的,雾犀喜欢在雾海表面的石峰上晒太阳。我们的狩猎计划简便且迅捷。距离2000米,在雾海,由史蒂文从捕猎艇上依照狩猎须知规定直接用20口径火药驱动猎枪使用增程破甲弹对雾犀进行射杀。我们认为自己的捕猎摸式十分经典,可是结果却出乎预料。明显中弹的雾犀虽然摇摇晃晃地跌倒在山峰上,但很快又爬了起来,接着就直接飞入了雾海。我们已经打伤了它,只好利用艇载雷达与声呐跟着。我们三人为此次狩猎预备的资金有限,参加本次行星狩猎属于穷游,根本支付不起带自动驾驶新型捕猎艇的费用,更雇不起辅助人员,于是只好三人轮流上阵,轮换着驾驶捕猎艇跟踪追寻雾犀。在我们紧咬牙关在雾海内兜了半天圈子后,终于,在雾海内另一个水泡状的石峰上,我们再次锁定我们自以为打伤了的那只雾犀。它依然趴在石峰凸起的岩石上晒太阳,没有任何将死的愤恨情绪,反倒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是在为什么事情而烦恼。没人会幼稚地认为雾犀是在为我们送给它的那颗20口径的钨金弹头操心,相比于钨金弹头,我们的捕猎艇距它小于2000米可能更让它紧张。
第六节 追踪偶遇
只有少数的自然奇观,能让我们在看它的第一眼时就产生一种强烈的震撼。那种震撼强烈到超越我们言语所能表达的限度。代尔塔四行星上的雾海无疑会位列这少数自然景观其中。相对平坦的地势更增添了这个覆盖整个行星的雾气之海的惊人视觉效果。它就像一个浮在行星表面上的幻像,拔地而起,直冲天际……
“该死的狩猎手册,根本没用,反倒是干扰了我们正常猎捕雾犀”,阿尔紧握拳头,咆哮道,“早知道会是这种效果,咱们就该使用粒子炮,直接轰过去……”。
“早知道这个效果,也许你该直接使用热核武器轰平了这个星球,咱们是来享受狩猎时光的,不是来展示科技优势,搞屠杀的”,史蒂文摇了摇头说道。
“如果连粒子炮也不管用,我会考虑的”,阿尔在原则问题上寸步不让。
我无意加入这场没有结果的辩论,只是默默盘算下一步的计划。突然,一个特殊的示警声从搜索雷达处传来,我浑身一震,像遭了电击一样:“雾狮!”
自从离开家园前往代尔塔四行星,我在心底就一直期待着听到这种示警声,因为这个声音响起时就意味着雾狮出现了。而我此行就是为它而来,猎捕它是我此刻唯一的期望。我顺着搜索雷达的声音指示在三维显示器上仔细搜寻,终于在雾犀所在石峰的左侧石棱延伸线上发现一个久候的黑点。
阿尔和史蒂文也放下争执,凑到一起分析目前的情况。
“是雾狮,在我们捕猎艇的左前方10点钟方向,距离2500米,距离这么近,怎么才发现,搜索雷达靠谱吗”,阿尔皱了皱眉头。
“石峰峰体的遮蔽,会极大地影响雷达的探测”,史蒂文分析道。
“会不会是搜索雷达误判”,我有些迟疑地问史蒂文。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史蒂文短暂思考了一下,然后补充道:“但概率并不大。”
“开始捕猎雾狮吗”,我们几乎同时地问其他人。片刻的沉寂后,我们三人又异口同声的答道,“那就开始吧”。也许目前各方面条件还不太成熟,但我早就说过,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猎捕雾狮,目的决定过程,既然遇到,我们就没必要继续等待。
和狩猎雾犀不同,对于猎捕雾狮,我们慎重得多。这不仅是因为雾狮攻击性强,还在于只是射杀毫无意义,我们必须把死了的雾狮带回我们的尖峰居住点——牙岛,才能进行化学分解,提炼出价值连城的药用精油。相比于直接杀死,猎捕然后将硕大的尸体带回牙岛,难度增加的不是一点半点,危险性也在同比激增。
十分钟后,我们的捕猎艇缓缓地降落在石峰探出雾海的一角上。落脚点刚好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小高地。此刻,捕猎艇的前方正对着一座自然形成的古老石墙。回声探测仪显示,穿过摇摇欲坠石墙的缺口后,会有一条几乎垂直的小路,直通石墙护卫着的石峰峰顶的水滴状巨岩,那里是我们射杀雾狮的一个绝佳射位。阿尔甚至开玩笑说这石墙一定是保护盘踞在此恶魔的最后屏障。可石墙必会被突破,因为我们此刻就在这么做。
我和阿尔弓身跃出捕猎艇。史蒂文则留在驾驶座上,他要让捕猎艇的引擎始终保持运转。我和阿尔已经穿上了外骨骼防护服。完全密封的防护服能有效挡住四下飞扬的尘土和捕猎艇发动机吹起的碎石。耳内的微型无线麦克风与耳机则便于我们在捕猎艇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保持彼此通讯。在阿尔的坚持下,我和他不再使用火药驱动猎枪,转而准备直接使用钛合金蜂针发射巢,这种发射巢是电磁驱动,火力极猛,射速最高可达每分钟8500针。
阿尔率先穿过高地,越过石墙。石墙的后面是一座令人望而生畏的悬崖,悬崖上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洞口。那刀削斧劈般的悬崖是由深褐色、赭石色和暗红色的岩石组成。仅看外观,那悬崖真如遭过什么诅咒一般,而悬崖上的垂直小径也确有几分像通往地狱的道路。
我和阿尔按照狩猎行动规范分开行动。阿尔先去外围侦查可能存在危险的藏身之所,然后建立起外部防线。我则直接朝石壁走,查看它的附近及远端。
狂风从我们头顶上方的石峰方向吹来,掠过寸草不生的地面。寒气直接透进我们的外骨骼护甲。即便护甲本身具有自动调节温度功能,但阿尔和我仍能清晰地感觉到雾海内的凛冽寒意。
第七节 雾海石峰
代尔塔四行星上还有一样好景观,它虽然不是特别的精巧别致,但却能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那就是使人兴味盎然的雾海石峰。石峰躲在雾海浓浓的气雾里,峰顶一半朝上,一半在下,如同一件件构思出奇但却做工粗糙的石像。我并不想假装理解这些庞大而又彼此完全独立的石头群矗立在那儿的原因,然而今天,我完全被它们以其灰色的海拔与无尽的孤独震撼了心灵。它们昂起灰白色的头,堪堪超出雾海的遮覆,看上去是那么的忧郁而又坚强,也许久经消磨的它们已经被岁月折损了根基,也许它们只是被摆错了地方……
石墙后的山崖笔直向上,光秃秃的崖壁在稀薄的空气中愈发显得庞大无比,隐隐透出某种不详的气息。
“石墙后面没有危险”,史蒂文聚精会神地听阿尔传回的报告。
“但山洞里发现一具尸体,人类的”,阿尔突然吃惊地报告道,“面部有个大洞,似乎是中了一枪,死透了。除此之外,尸体附近没别的情况!”
紧接着,我在耳机里听到了史蒂文的声音。“别慌,小心埋伏,立即回撤,可能是盗猎者!宋会掩护你。”
“明白,立即撤回!”
就在阿尔向史蒂文汇报突发情况的同时,我在石墙附近也发现了一些问题。石墙缺口右侧十余米的一块巨石背后,我发现了一个浅坑。浅坑里还有一些碳化的骨灰,这可能是盗猎者销毁猎物无价值部分的地点。我蹲下身,用戴着金属手套的手指拨了拨。感觉坑底已给火烧硬了。也就是说,最近几个月在这里有人点过火,而且不止一次。
一阵焦虑涌遍了我的全身。看样子,关于阿尔法四行星上存在盗猎者的传言越来越像是确有其事。在刚听到阿尔报告时,我心中仍抱着一线希望,希望那传言只不过是个传言,是捕风捉影;希望阿尔的报告只是误判。可当自己也发现了相关证据时,我的心慌了,更准确地说是恐惧。恐惧的原因在于如果我们真的偶遇盗猎者,很可能会因此丧命。这一后果令人不寒而立!
我取下插在外骨骼防护服金属腰带上的两个仪器,打开之后举到火坑遗址的上方。这是我为此次狩猎专门定制的设备,一个仪器是生命扫描仪;另外一个是放射性射线探测器,它主要探测的是阿尔法射线和伽马射线并存的迹象,也就是核科技的标志。
两个仪器在火坑遗址旁都没有显示出任何读数。
我两眼死盯着仪器继续探查,以火坑为中心点,一圈一圈地往外搜索。转到第四圈时,在离火坑约100米的地方,生命扫描仪和放射性射线探测器都响了起来。我向旁边移动了几步,放射性射线探测器再次陷入沉寂,生命扫描仪也没了任何显示。但当我返回到刚才两个仪器发出警报的地方,报警指示又亮了起来。我放慢脚步,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位置恰好和山洞连成一线。我朝山洞方向又走了几步。放射性射线探测器上的读数始终很稳定。可在离洞口约莫20米的地方,生命扫描仪的读数升高。
“该死。”我暗自骂了一句。
“阿尔,小心可能还有别的生物藏在山洞里”,我迅速通过无线电通讯向阿尔发出警报。
“明白”,耳机里,阿尔的呼吸声也急促了起来。
“发现了什么情况”,阿尔问道。
“放射性射线探测器读数与生命扫描仪读数不匹配,洞里肯定还有其他人或生物,你先出来,我得排除一下你的体征干扰。”
耳机里传来阿尔的声音。“我已返回洞口,我出来了,宋,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误伤!”话音刚落,阿尔就从黑漆漆的山洞里窜了出来。
“见鬼了”,他说着用手向后一指,“这鬼地方除了那具尸体外我没发现一点生命的迹象。”
“石墙那边有个浅坑,坑里有碳化骨灰,非自然产生的,这里一定有别人来过!”
阿尔听后点点头,食指朝上做了个手势问道:“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第八节 无名尸体
传说在雾海石林边的一座白色悬崖上,有几条延伸向雾海的灰色石谷。一些异常美丽的生灵就隐藏在这神密的石谷之内,那里是狩猎者最神往的圣地。与其它雪白海岸不同,那里是一颗隐藏着的珍珠,尚待人们去搜寻与发掘!
不经意间的所得,总是这么令人惊讶……
“给我尸体的具体定位”,考虑良久,我才好不容易从嘴里挤出这么一句话,“咱们得再去看看尸体。”
“洞里可能有危险”,阿尔也在衡量着形势的轻重缓急。
“咱们怎么向基地汇报,只说发现了一具尸体”,史蒂文通过通讯系统问道。
“不能那么说,会很麻烦!况且,就算报案,按照星际法律规定,也得两人以上目击尸体才行”,我答道,“我的仪器显示,此刻洞里没有放射性射线,这说明里边没有人类,至于其它物种好对付”,我伸手拍了拍自己外骨骼防护服上的粒子炮。
阿尔沉思片刻,提醒我:“咱们最好快去快回,不然可能会有大麻烦!”
说完,阿尔打开防护服上的氙气射灯,引领着我又踏入黑暗之中。
上次因为害怕与盗猎者相遇,所以阿尔没有开氙气射灯,只是依靠夜视设备摸黑在洞内搜索。在确定洞里没人后,阿尔就可以开着射灯,光明正大地在洞里行进了。
山洞里没有植物,更没有其它的有机生物,由于矿物散发出来的有毒气体无法被中和,以致四下里一片死寂。也不知生命探测仪所探知的生命是如何生存下来的。我在阿尔射灯的指引下一路向下。那道路虽然不算崎岖,但我们总感觉洞顶岩块死沉沉像要立即碾压下来,给人带来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氙气射灯雪白的光束照射的又亮又远,使得各类光影在岩壁上跳动不止,连带着我们的心脏也跟着剧烈颤动。在如此阴森的环境下,阿尔所说的那具尸体看起来倒不算太突兀。
阿尔调节了一下氙气射灯,尸体上的阴影顿时消失无踪。射灯光束的照射使得尸体仿佛血色全无,简直不像个人——倒像是恐怖电影里的僵尸。尸体穿着一件没有任何标识的外骨骼金属防护服,脸向上躺着,手里没拿武器,并无痛苦挣扎的迹象,但其头盔面部正中清晰的一个弹孔却暴露了真想。死者死得那么平静,看上去仿佛宁愿永远待在黑暗里。
“不是自杀,肯定不是,”阿尔通过无线电通讯系统轻轻对我说道,这个判断也是我脑海中一连串想法的出发点,“自杀的人会选择比较简单轻松的死法——穿上外骨骼防护服再对自己脸开枪太复杂!况且自杀的武器又在哪?这家伙是给人干掉的!”
“可为什么要在这里杀他呢”,阿尔的声音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毕竟此时我俩也身处险境。
我耸耸肩,“要说盗猎者杀人的理由,恐怕有成千上万……”
“尸体身上有点古怪,我指给你看看。”
“用激光指示器,别靠近”,我提醒阿尔道。事实上,阿尔根本用不着我多费口舌,我们踏进洞口后,生命探测仪上的警示灯就在他眼前闪动不止,看得他心惊肉跳。
那具尸体消瘦异常,年轻得叫人吃惊,恐怕只有十来岁年纪。他的面貌特征几乎无法分辨,因为这具尸体头盔下脸孔的中间部分被什么东西腐蚀掉了,只留下了一个丑陋无比的黑洞。粘稠的血泛着黄色的泡沫,缓缓地从洞里往外流,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蚕食尸体一样,从里面一直往外吃。
“网络系统里没有关于死者的任何信息,死者的外骨骼防护服也没有登记备案,基本可以确定死者是未登记到访者,也就是盗猎者”,捕猎艇上的史蒂文也没闲着,不断地通过通讯系统为我们提供有价值的最新讯息。
“什么鬼东西能把尸体搞成这样”,阿尔用激光指着尸体被腐蚀的黑洞,转过身问我。
“不像是人类研发的武器造成的,你摸过它吗?告诉我,你有没有碰过尸体”,史蒂文通过媒体共享系统,可以和我们看到同样的实时景象。
“没有,我——”,阿尔大吃一惊,“我是不是被污染了?”
“万一死者是死于细菌,或者病毒,不是没有可能”,史蒂文担心地提醒。
听了史蒂文的话,我也有点慌了。但很快,我努力使自己从恐惧的袭扰中平静了下来。“从目前的情况看,这名盗猎者,进洞的目的很可能和咱们一样。死者死的这么平静,显然是被自己人枪杀。至于致死者死亡的武器”,我稍微停顿了片刻,借机又仔细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是枪伤加某种………”
“从尸体伤口流出鲜血来看,不像是生化武器,应该是某种生物毒素”,史蒂文补充道。
我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人员仓促离开的痕迹。我心想如果死者是被有预谋的谋杀,在谋杀者继续上路之前他们肯定会处理好尸体,然后把洞口封上。现在,尸体就这么摆放在这里,洞口也不进行伪装,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才对!既然是遇到了突发事件,难免会留下一些痕迹!可山洞内什么痕迹也没留下,这使得整个事件显得有点诡异。
我和阿尔四目相对,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各自的怀疑。
“事实表明盗猎者们必然是目睹了极其可怕的情景,才意识到出现了问题……”
“不要再讨论了,宋,阿尔,赶快返回捕猎艇,我看到了些古怪的景象……”,麦克风里传来了史蒂文的喊声,打断了我和阿尔的交流。随即无线电信号由于受到强电磁干扰而中断。
从史蒂文和我们共享的最后一帧视频上,我们吃惊地发现,原本平静的雾海上,红巨星已经下沉到海平面以上一人高的地方。浓厚的乌云很突兀地升起并笼罩着天空,整个世界苍白得好像是一只幽灵!
雾海起风了……
第九节 潮起之时
雾海素以涨落潮差巨大而闻名于世,其涨落潮时速惊人,规模空前。历史上,甚至有顷刻间就将整个代尔塔四行星笼罩淹没的记录。也许你会想,雾海是否还会有另一副略显平淡的形象存在?这无疑是个虚构的命题,平淡将留给代尔塔行星,而雾海永不会平淡!
顺着风,雾浪一浪推着一浪冲了过来。一浪比一浪高,一浪比一浪大,如同一堵堵形如山岳的气墙,足以吞噬一切。捕猎艇上的气象雷达天线和气象传感侦测器在拼了命似地转个不停,异常天气警示的报警声几乎可以震破人的耳膜。只穿着简易防护服的史蒂文驾驶着捕猎艇,在石峰上焦急地等待着我和阿尔返回。
相对于气浪,捕猎艇显得是那么的渺小与羸弱。气浪的冲击力不见得很大,但雾海涨潮了,隐藏在雾海底层的恐怖生物也会随着涨潮的雾海泛上雾面。谁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能遇到什么!气雾中,我们唯一清楚确定地就是在雾气隐隐的磷光内,“猴子们”会尖叫的。
这雾气足以使任何一只被人类用作试验品的猴子紧张到发疯……
我和阿尔满身是汗地往山洞外飞奔,靠近洞口时,我们已隐约可以听见捕猎艇引擎低沉地转动声。刚一冲出洞口,我们就一眼望见捕猎艇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但与此同时,雾浪也到了!
相比防护服的其它部位,我更担心一体式头盔面罩的损坏。假使面罩碎裂,没有任何补救可能,我和艾尔会立刻因呼吸有毒气体而死。但只要面罩完好,我们还有机会努力去拼这最后一段的求生之路。
我的双脚依然在努力向前移动。雾气中我看不清面罩外的景象,只是凭着记忆不断摸索前进。无线电通讯早已中断,凭借着外骨骼防护服的综合感知系统,我知道被身后不远的另一个气旋包裹着的应该就是阿尔。和我一样,他也在努力挣扎着希望能够完成这最后一段的逃生之路。
我们走得很慢,总体上步调还算一致。我们都明白,在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太快,因为急则出乱,乱则生危,即使停着不动也比盲目乱动出岔子要强。其实,在雾气中行走远比想象的要轻松,走起来脚下总带着一些飘忽的感觉。我低下头,始终无法看到自己的双脚。甚至由于那雾气,我都感觉不到行走时双脚在移动。那雾浓得几乎成了某种实质。挥手除了使雾气在挥动的手臂间来回缭绕旋转,根本驱散不了什么。不知何时起,我的头顶上多了几点莹莹光芒在闪烁,我知道那不是星光,而是某种荧光。它们就像灵魂始终徘徊在我的左右,不离不弃。
灰蒙蒙的世界里,我的视线内只有黑白两色。我原本以为自己会惧怕这种灰暗,但此刻,当这灰暗世界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时,我却渐渐忘却了恐惧。我想到了死亡,却忘记了为自己的死亡忧伤。
我可以感受到20口径无烟火药驱动猎枪开火时火药爆炸的气浪。声震从我们前方传来,像路标一样为我们指着路。它是那么的清晰、持续而又充满诱惑力,这个世界最为动人的诱惑力。由猎枪怒吼引起的气浪使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要被震起来。岩石碎片如雨点般从天而降,打在我的背上,把我从刚才的迷茫中拉回到这个现实世界。
正如我曾说的,史蒂文永远是那么的冷静与理智,他没有让我和阿尔失望。有了猎枪开火时的声震做指引,我和阿尔努力向着捕猎艇的方向前进。
第十节 雾萤袭击
虽然现在石峰已经完全被淹没,但它曾经所在的位置从空中却仍然可以清晰地辨识出来。石峰的位置就在气旋的中心,被白色雾浪组成的气环一圈又一圈地围绕着。这些石峰之前还被雾海庇护着,现在雾海一涨潮,石峰就消失了,唯独将气环保留了下来,久久无法散尽。
不知道阿尔当时怎么想,当我的手触碰到捕猎艇时,我在雾里流泪了,并真地开始恐惧起死亡。
我和阿尔一起用力地拍打着捕猎艇的外隔离门,希望史蒂文可以感觉到,放我们进去!可是出乎我们预料的是,史蒂文在捕猎艇内迟迟没有回应!在艇外,我可以清楚地感知自己的外骨骼护甲正在雾气里被一层层的腐蚀、分解。我的忍耐到了极限,勇气也近乎枯竭。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油然升起。
“轰”的一声,捕猎艇的外隔离门已被阿尔用热熔弹直接轰成了碎片,他甚至没有试图提前警告我一下就开了火。巨大的爆炸直接将我掼翻到地上,要不是外骨骼护甲具有减震效果,这样的爆炸一定会要了我的命。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强忍着因爆炸冲击造成的头部眩晕感与身体疼痛感,顺着被轰开的外隔离门爬进了捕猎艇。
捕猎艇的离舱隔离室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外舱门碎裂产生的金属破片。用于消毒的气态环氧乙烷消毒器被激发启动,开始拼命地来回喷射。而此时气态环氧乙烷唯一的作用就是把涌进舱内的雾气搅得更加浑浊。报警器刺耳的鸣叫与遇袭警示器闪烁的灯光成了舱内唯一的旋律。30秒后,捕猎艇启动自救程序,应急舱门缓缓落下锁死,离舱隔离室再次与舱外的雾海隔绝了开来。气态环氧乙烷依旧在不停地喷射,但经隔离室自动抽真空的处置后,室内雾气已经淡了很多。我此时才发现阿尔就靠坐在我的对面。他胸前的外骨骼防护服上染了一大片血污。
我试图通过点对点激光通讯器和他通话,可是他并没有回应。又过了一阵,他才反应过来,用手指无力地指了指他的耳朵。我估计因为他抵近攻击舱门,巨大的爆炸将他的耳膜震破了。按程序完成15分钟强制消毒后,我们才重新获得授权,被允许进入捕猎艇主舱。
主舱内没有史蒂文焦急地问候以及细心地照顾,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寂静。
“戴文,快来帮帮我,阿尔受伤了”,我并不想吓唬史蒂文,但阿尔的伤势从外观上看真的很重。可等待我的还是静寂。
“戴文,你在哪”,我强忍着自己的伤痛,将阿尔扶到医护室的救护床上,然后去驾驶舱找史蒂文。
当我见到史蒂文时,发现他沉沉地坐在驾驶座上,根本就站不起来。
“戴文,你怎么了”,我吃惊地问道。
突然“嘭”的一声,史蒂文从驾驶座上滑了下去,倒在了驾驶台旁。
我连忙跑过去抱住他问道:“你还好吗?”
“我很难受”,史蒂文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回答。他在发抖,同时把腿伸得笔直,“我的嘴巴疼。”
“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紧紧抱着史蒂文问道。
史蒂文没有回答。他的牙开始打颤,脸则烧得通红。
突然,史蒂文的鼻子里一下子涌出许多透明的黏液。黏液的量大到从鼻子一直流到史蒂文的下巴上,像是得了重感冒一样。他的眼睛扫过我的脸,可却似乎没看到我。看到史蒂文这个样子,我真慌了。
我对史蒂文大喊道:“无论如何,你要挺住,坐着别动,我这就带你和阿尔返回基地!”
听到我的声音,史蒂文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断断续续地嘟哝:“射击……,雾萤……,舱内……,不要脱防护服……”
这些是我从史蒂文口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张开嘴,一直尖叫,凄厉的尖叫。透过他张开的嘴,我看到他的嘴里布满了黑色的血泡,就像是一群发光的扁虱在他嘴里吸血。此时的史蒂文早已面无人色,他的左脸因不时地抽搐而颤抖不止。他的膝盖挺得笔直,身体异常僵硬,全身有节奏地痉挛。随着一声类似动物发出的哀嚎,已经不再有呻吟声从他嘴里发出了,因为他已把自己的嘴唇咬了下来,吞进嘴里,开始咀嚼。雾萤可怕的毒素破坏了史蒂文的中枢神经,他竟然开始吃自己的嘴唇以及脸颊里面的肉,只是机械性地咀嚼。那咀嚼的样子跟昆虫幼虫咀嚼食物的表情类似,同样的贪婪、疯狂与毫无意识!
第十一节 沸腾之海
虽然来自行星内部的水气时常在雾海内部的底层区域肆虐,但通常都不会到达雾海表面。只有在形成巨大气旋的过程中,雾海才会沸腾起来。蛰伏在雾海底部的各类腐败之物、雾海内部存储的沉渣废物才会被向上升起的水气从底部带起,喷射向太空。腐败之物散发出的恶臊即使隔着飞船厚厚的金属舱壁也隐隐可闻,腥臭难耐,以致目睹者根本没有兴趣去探索它形成的机制。
我用膝盖支撑住史蒂文的脑袋,想用双手尽量固定住他的上下颚,但却始终无法使他的牙齿停止咀嚼。我竭尽全力大喊史蒂文的名字,希望他可以稍稍清醒一下,可是最终也无结果。
我实在无法忍受这恐怖的场景,只好将史蒂文的身体推到一边。我想给史蒂文实施安乐死,可又找不到适合的武器。我身上所配备的武器,即使是最弱的20口径火药猎枪,也会将史蒂文轰成一地碎肉。何况这里还是驾驶室,是捕猎艇的核心控制舱。如果稍有不慎,破坏了信号线路,我和受伤的阿尔将会很快步史蒂文的后尘成为雾海生物的祭品。对于史蒂文的痛苦我已无能为力,或者说对于我自己因看到史蒂文疯狂举动而产生的的心理恐慌根本无能为力。
于是我像疯了似的逃离了驾驶室。
阿尔仍然躺在医护室的救护床上。可是外骨骼防护服的头盔已被撇在了地上。是他自己脱掉的。透过医护室的舱门,我甚至可以看见他紧咬着的牙齿因剧烈疼痛而抖动。他竭尽全力想大喊,但却发不出声来。
我的心在彻底的变凉……
“阿尔,冷静,会好起来的……”,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安慰阿尔,以及自己。
看到我返回后,阿尔回光返照似的安静了片刻,然后用尽全力抬起胳膊,用手指指着医护室的天花板,呢诺地发声。
他的发声极不规范,乃至我根本听不出他在说什么。依照口型,我判断他是在说:“雾萤!”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向上看,只见医护室的天花板上隐隐绰绰好像闪着几点荧光。此刻我才明白在雾海中一路追随自己的是一个怎样的事实。从彼时起,灰暗之魂就在策划着收割我们这几条鲜活生命了!
阿尔的身体开始来回地扭动翻滚。他张开的嘴里不断发出嘶哑的叫声。因脊柱向后弯曲,他的身体已慢慢变成了弓形。他的身体就这样在空中保持着平衡,然后是缓慢地翻转扭动。似乎受到身体内一种想要外泄力量的驱使,一种深色明亮的液体从他鼻孔中淌了出来。随着每一下心跳,血从阿尔口中喷涌而出,流到了他的防护服上,也流到了地板上。他的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噼噼啪啪的响声从他的脊柱一路响到了膝关节。最终,他的脊背松弛了下来,整个人瘫倒在救护床上。
阿尔死了……
对此,我依然无能为力,就如同对史蒂文。
我摊坐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头脑一片空白,仿佛自己也同史蒂文和阿尔一样成了一具尸体;仿佛死神已附身我的左右,在我的身前徘徊!
我已失去了时间概念,只是一味地呆坐着,等待着最终命运的降临。不知不觉间,我的头脑中出现了一些幻觉。有一刻儿我觉得自己是在一辆汽车上,我正开着车向前疾驰;又有一刻儿觉得自己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妻子、儿女、朋友都在那里。然而,一眨眼,这一切又都消失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天花板是雾气迷蒙的,地面是灰暗的,一切都是恍恍惚惚的。不知怎的,我感觉什么东西正在影响我的意识,使我产生了这样那样的各种各样的幻觉。我又花了很长时间,才设法慢慢集中起自己的注意力。我这才发现天花板还是由原来那镶着银色金属框的白色消音层构成的,其它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透过舷窗,可以看到捕猎艇外满天星斗明灭,一轮巨大的红色圆盘正在静静闪烁。
第十二节 狩猎者
雾海中,虽然我目不能视,但却仍可耳闻与感受。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渐渐汇聚成某种实质物体从指间流失,化作一道光斑融入雾海,只剩下我空虚的影子依旧笼罩在我的身上!一刹那,只是一刹那,我感觉雾海仿佛活了过来……
当我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发现的第一件事就是外骨骼防护服的缺氧报警!防护服内的氧气即将耗尽,我面临着这样一个生死抉择,是脱下防护服,被雾萤毒死,还是穿着防护服,因缺氧窒息而死。无论选哪个,我的时间都不多了!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在幻觉中看到的许多事物都是那么的鲜活。说来也怪,在幻觉中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当我清醒后我却如此地混乱,以致完全的不知所措。
阿尔的尸体仍躺在救护床上。他的大半个身子都套在防护服里,只露出脑袋和脖子。他那碎烂的脸使人不自觉地想起我们一起在山洞里检查过得那具尸体。同样的血肉模糊,同样的都已成为尸体,或许唯一的不同是,躺在山洞里的那具相较安详一些。
我再次回忆起家人,好像只是一转眼的时间,又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我继续回忆,思绪更加平缓,像船儿驶在水面,又像鱼儿游在水中。我仿佛感觉身边起了风,而围绕在我回忆中的那些晦暗的雾被吹得纷纷扬扬飘散开去。回忆已模糊了我的视线,我需要仔细地辩别那风的流向。“噗”的一声,我的世界真的清新了起来。蓦然间,我已取下了防护服的头盔!
然后就是长久的等待……
等待着去看一个怎样的命运会降临在我的身上。
不知从何时起,捕猎艇内预警灯开始闪烁不止。明灭的灯光映得整个舱室四下影影绰绰。我努力地压制喘息的力度,一下、二下、三下……,每一下呼吸都是我对自己生命的一次真正的挑战,我都把它当作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呼吸。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上,没有勇敢,唯有珍惜。
我的呼吸在一次次的重复,预料中的恐怖并未如期发生。这不是解脱,反而是一种折磨。明明知道最终的结果,却无法预计它发生的时间,这样的活远比在可知时间内去死要折磨人的多!因为这样的活需要我们时时刻刻抑制自己对活下去产生期望,而没了活的期望的人,比死去更惨。
迷茫之间,我的头低垂了下去。在闪烁灯光的映照下,我突然看到就在医护室舱室正中的地面上,几点荧光忽明忽暗游移不定。几只形如指甲又扁又圆的飞虫正在捕捉比它们略小且尾带荧光的细长纺锤形虫子。扁圆飞虫通过尾部释放的某种未知气体,将细长飞虫毒晕落地,然后进行肆意捕杀,细长飞虫几无反抗之力。
“是雾虱,原来雾虱是以雾萤为食的”,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了,冷气从脚底一点点上升,飞快地冰冷了我的全身,发热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雾海生物虽然入侵了捕猎艇,但它们彼此为食,这给了我一个机会,能够活下去的机会。只要我在雾虱捕食完雾萤前更换上备用氧气循环系统,借助我几近完好的外骨骼防护服,我还是有机会驾驶捕猎艇返回补给基地牙岛。到了那,我就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整整10分钟,我一点一点地从医护室挪了出来。在那段时间里,时空对于我几乎是隔离的。在我的眼中只有捕食雾萤的雾虱以及被雾虱捕食的雾萤,我就是那样一边紧盯着它们,一边将自己的身体挪出了医护室。
出发狩猎前,我们小组在储藏室预备了三件备用氧气循环系统,当前只有我还需要,所以装备数量显得绰绰有余。在手忙脚乱地换上新氧气系统,重新套上头盔后,我才得以长出了一口气。
下一步,需要马上做的就是驾驶捕猎艇尽快返回牙岛。无论是装备现状还是个人精神状态,都不允许我有丝毫的停歇。好在捕猎艇在雾浪来袭时损坏不大,随着捕猎艇加力发动机的重启,我驾驶着捕猎艇呼啸着离开了石峰,驶入雾海。只留下一地破碎的金属残渣,作为我曾经来过的证据。
第十三节 永别 雾海
天空依然是亘古不变的深邃,使得静寂的雾海恍若遭人遗弃的巨大坟场。这是一座坟墓,能将莅临此处的生物活活掩埋,让那些活着的生物感受到活在墓中的绝望。这座死域散发出一股浓烈而又深沉气息,迫使整个代尔塔四行星真地变成一座死星。某些地方或许还有活的生物,但没有人可以确定那是活的生物。长久以来在虚妄未来的笼罩之下,它们早已失去了应有的生命力,只剩下丑陋的残躯依旧盘踞在每一块岩石上……
这是一场空前的星难!
在雾海淹没代尔塔四行星期间,绝大多数捕猎者,乃至相当一部分狩猎旅游公司的服务人员都因各种各样的事故丧生。幸存者实属凤毛麟角,极其稀少。
当然,最终我还是平安地抵达了牙岛。但对于阿尔和史蒂文,我的内心充满了愧疚。冥冥中,我总是在想,为什么是他们死去?而不是我?是不是我也该在彼时与他们为伴?没有他们的帮助,我根本不可能坚持下来。不知命运将我们分开之后又会做出怎样的另类安排?
没有人向全体公众公布星难的最终调查结果,人类星际政府对此始终保持沉默。我想他们这么做纯粹是出于恐惧。当掠食者变成猎物时,原有的激情变成了恐慌。恐慌人类也会像当初人类自己所嘲讽的那样,沦落为其它物种的牺牲品。
恐吓者最终被自己的理论所恐吓,原来恐吓别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啊……
作为幸存者,在接受时空穿梭前的急速冷冻时,恍惚间,我突然感觉自己的嘴角内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