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泥潭,求生欲远大于死亡所带来的恐惧。腿脚终于上岸之后,你才会清晰地知晓自己陷得有多深。
初恋的真和纯美,不可方物。我整整用了十五年,才算是真正地走出来,与之作别的,还包含着不舍、怀念、报复和一刀两断。
她,从一位温娴淑静的人民教师威严转身,变成一名英姿飒爽的人民警察并亲自为我带上那副银镯子后,一字一句、义正言辞的说道:李澜风!自此,我对你再无亏欠,所有的……烟消云散,也将再无波澜!
“梨罐头”和“波澜”,曾是她对我最腻歪的称呼——然而这十五年来,我们似乎并没有见过任何一次面。
我双手被缚,几近赤裸着身子,但还是很想跟上问一句:那耶稣呢?
1
所有初恋的美,纯洁无瑕、朦朦胧胧,都完美的不可描述,无法形容。
从初中就开始马拉松的沈秋月,中考体育特长生高凌云都被她不止一次的严词拒绝。她有洁癖,也是我从两位忠实的追求者口中得知的。
只不过她后来总抱怨我:波澜你个梨罐头,真受不了你的强迫症和洁癖。
呵呵,每当此时我就在心里偷偷芬达:这癖那癖,只是还没遇到点你的卤水而已。
不曾沾染凡尘的风花雪月,比弗拉特黑德湖清澈见底的湖水还要纯净,比博格达峰一尘不染的雪莲还要圣洁。
2001年冬至过后的周一,平安夜,为了迎接她男朋友的到来,皎茹的长发烫成了大波浪。天蓝色的羽绒服,腿着紧身喇叭底的牛仔裤,衬托的她本就圆润挺翘的屁股越发的性感诱人。
平安夜的墨色降临,淄城迎来了它冬天的第一场雪。
并没有影响大家。银装素裹的月色清辉下,理工大偌大的操场上,一对对浅尝爱情初馐的佳侣柔情蜜语、相依相偎,没有任何规则的留下串串你侬我侬的印痕。
皎茹羞赧的缩在我广阔的胸怀里伴我徐徐前行。不用看我都知道:她爱笑的眼睛像极了彼时嵌在大雪纷纷的高冷穹空之上那一轮皎月的清澈。
其实在后来,我最爱亲吻的也是她那对明亮的眸子。
那是我们高中毕业,走进大学分隔两地互通书信明确了男女朋友关系后的第一次见面。
轻牵手,深相拥,依偎着散步,只是用了一个晚上。
是故友,更是知己。
天知道,在无眠的梦里排练了多少遍呢。
终究还是被眼尖的堃姐发现了。
“哟呵……皎茹!你可真像个迷人的小狮子!这下被我抓到了吧——嘿!这位?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澜风兄!”
听上去,她身边所有的朋友对李澜风都好像那么的熟稔。但截止到那个夜晚,我其实并未真正拥有我的女神。
“澜风兄”这个称谓,在那时还有些名不符实。
2
一天4元的大学校园生活费,还无法撑起野心去住最便宜的30元一晚的小旅馆。赶在10点封楼之前,她从宿舍拿了毛巾被,把我送到了最北侧教学楼4层的一间教室里。
我并排了8把椅子。她说要留下来陪我,我于心何忍?
冲厕的水箱时而“咣啷”一声,继而不间断地“哗啦啦”蓄水,扰得寒夜越发的静、黑且漫长。
毛巾被应该是皎茹的贴身之衾,有碧玉之年女子特有的芬芳。没舍得铺在身下,担心玷污了她的淳美,紧紧地抱在胸前,狠狠地嗅着皎茹的女子香……
晨光未熹,她便跑来了,说睡得不好,因为担心我睡得不好。
她柔软的肩蹭着我的胸走出教学楼之时,楼卫的大爷狐疑的盯着我们直至进了餐厅。
她要的早餐对我来说很是丰盛。她并不知道我是个穷小子。
她剥着一个鸡蛋,平静如水地问我道:高中时往我课桌里偷塞水果和零食的是不是你?
我红着脸说是。
那你同所有女生讲话,为什么唯独不理我?我还以为你到底是有多讨厌我!
目光如炬却眉目不掩笑意地直视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严厉与柔情并济,她是怎么做到的,不要问我,因为我也不知道。
皎茹的眼睛的确很漂亮,哪怕是把嘴巴掩盖,你都能知道她永远在微笑。
我……我,我……
哼!你什么你!早就知道是你这只臭猴子——喏,把这个鸡蛋吃掉。记住,一天吃一个鸡蛋就可以满足人体正常的营养需求,再吃,便是资源的浪费。
那时候,我瘦得有些夸张,看上去的确是尖嘴猴腮的。
她去上课了,我坐在百花凋零,寒枝被初雪覆盖后的小花园石凳上睡着了。牙齿冻得生冷。
夜幕再度来临,她抱歉地亲吻着至尊玉的牙齿,给了它们无尽的暖……
周四拖到周一,我不得不坐绿皮的普快赶回200公里以外泉城的建大。
3
与她忠实的和跃跃欲试的追求者比起来,我应该是最差的。沈秋月白净多金,高凌云帅气魁伟,而我一无所长并且尖嘴猴腮。
我只不过是在高二下学期,偷偷往她的课桌里塞了一封不能称之为情书的情书,表达了我对她的喜欢和祝愿,其次就是隔三差五用我本就捉襟见肘的生活费塞点水果而已。
她应该能感觉到是我,然而又很诧异。
她会偶尔借故跟我说话,我立马会把脸扭向别处,从来没搭过她的腔。
她反而会更加诧异了——这只臭猴子!欲擒故纵么?
其实我也说不清。怕面对她。不得已走个罩面,来回躲闪数次往往更加尴尬。脸红的像猴屁股,心跳会加速很多。
很多人都喜欢天上月,可她不属于任何人。我觉得很神圣,不知道是她还是窃恋,月还是月的皎洁和清辉。
我的匿名情书大概只是说:你只要知道有个同学偷偷喜欢你就可以了。
我真正得到她以后,她说我太阴险狡诈,布了好大好深好高明的一个局,让她一步一步情不自禁的往里走,数次五番犹豫着要退,偏偏又好奇着趋步向前。
哪有那么玄之又玄?只不过是单纯的喜欢。
4
枯燥的建筑学和没有她在左右的校园生活很是恼人。建大南门一直向南是泉城最繁华的街道,所有高校都以它为中心星罗棋布在周边。
包含高凌云所在的体院——他一定会经常性匪夷所思的鄙夷我:嘿!怎么着就能让你这孙子得手了呢?
沈秋月所读的艺院也在,只不过他没有时间鄙夷我。彼时,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有一个身材高挑、长相娇美的女孩挽着他的胳膊融进那条熙熙攘攘的繁华街道,一不留神成为那条gai最靓的仔。
熙熙攘攘,来来往往。
我还是觉得我的皎茹是最好的。高高在上的神圣似乎因我占有欲的日益膨胀和思想的加剧龌龊开始平易近人了起来。或许就是大家口中的接地气吧。
8元钱的普快照例打了对折,我穿上老四的中山装和老五的皮鞋逃离了课堂,逃离了建大,逃离了泉城。
淄城。照例是理工大那间教室的8把椅子上,我们情投意合、水乳交融,同赴了巫山、共品着云雨。
这或许是热恋中的我们表达分别数日无尽相思最酣畅的方式了。
可爱质朴的皎茹娇喘着说了一句话,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怎么这么烫? 老……老公,你的口水滴到我身上了。
随云而散,和光同尘。心都融化了。挣离了万有引力,飘逸了很久,很远。
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都曾跟我一样,让自己的女神缓缓降落在世间,成就了凡人。
朦朦胧胧的桃花源,远山浅黛,近水粉台,桃花若许,虚境之外……
浅唱低吟,幽幽情深,琴瑟合谱,身心怡然。
总之是我写不出来的美妙和珍奇。
岁岁月月的清白之年被武断的截止,在公元2002年的第五天,小寒节气。
女孩和男孩再也回不去了。白驹过隙,初写黄庭,双双进入更好的时代。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不单单存在于两千五百年前最美《诗经》的《卫风·硕人》里,她还真真切切、活灵活现的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冰清玉洁,温婉无瑕,皎茹白皙的肌肤一如晶莹剔透的汉白玉那般纯净。
我更加乐不思蜀了。
白天,堂而皇之地伴随她走向课堂;夜晚,煞有介事地坐在自习室里充当着伴读书郎;深夜的教室和那8把椅子,是我铭刻在心的生命过往。
像日伪军,我成了理工大 2001届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的伪生。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随着伪生的旷日持久,我明显感觉到包括班长冷峰在内的好几个潜在的情敌已欲丢盔卸甲,开始向我示意友好了。
他们的笑容,藏刀抑或春风,我根本无暇顾及,我只要我的皎茹对我一心一意就好。
我会对堃姐微笑,但从来不讲话。
5
皎茹的家境要好我很多,我为恋爱付出的物质代价在那会儿几乎可以忽略。她都一如既往地维护着我。
大二的时候,她开始去培训机构代课,我也在三联的创维电视勤工俭学。她属于技术工种,而我只是尽力吆喝,她时常对我进行补贴。
皎茹只开口问我要过一次礼物。是在闻听了2002是个“寡妇年”之后,她唯恐我会有什么不测,便在IP电话的另一端提出请求,需要我用一枚戒指套牢她通往心脏的中指。
另一端的我表情极度窘迫,心里盘算着手头还有多少余钱可供支配,因此沉默了数秒。
她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赶忙解释:老公,只要你送我那么个物件就好,材质、价格都不重要的……
我最终选了“石头记”的一款粉水晶,除了觉得干净剔透的粉色很适合皎茹,也被那句“世上仅此一件,今生与你结缘”的定情信诺而撼动。
i-stone的专卖店里,装潢简一而又大气。大厅中央的液晶屏循环播放着“石头记”品牌创业的里程故事。
农家少年,省吃俭用,胼手胝足,从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一步一个脚印,做成超越海峡两岸珠宝行业的翘楚。
少年的前半生很像我。
创业精神的持久与坚固,就像他们精雕细琢的每一块石头,从最初静默高山、藏于深土的朴实无华,到富丽堂皇、异彩纷呈的高贵典雅。它们的转变见证着沧海桑田、世事更迭;见证着历史厚重、流长渊源;见证着时代前进的脚步、人文情感的恒久和升华。
我不确定我们的曾经在她的心里如何,或许在给我戴上特制的银手镯之后,她会马上把它摘下来,并且厌恶的将之丢弃。
20年之前,它的价格仅仅是45元。
没错,一直到被她抓了现行,那枚戒指还依然好端端的牢牢的套在她的中指上。
20年前,她说她永远只属于梨罐头,她要我套牢她,套牢她左手的中指,因为它直达自己的心脏……
6
我至美的青春就是这样,八成都是在理工大辛勤耕耘和默默劳作,无比充实而又百无聊赖的陪伴着她。
2005年6月10日,我需要从理工大赶到建大作别了。宿舍楼下的场地上,枕头、被褥、饭盒、暖瓶、酒瓶子……被扔了一地。
它们与被烈日炙烤的大地融为一体,那么协调却又那么格格不入。我估计我的同学们同时也把梦想摔的稀碎了吧。
6号宿舍楼508室,空空如也。据说老三跟老五前一天晚上喝多了,仰天长叹:我是多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啊!
大部分人同我一样,走向了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建筑工地,把剩余的青春热血奉献给了土石方和钢筋模板混凝土。
7
手头终于不再那么拮据了,与皎茹见面也少了。
她读研,我是无比支持的。我们约定晚几年谈婚论嫁。
偶尔休班的时候,我还是会去陪她,只是再也不用睡课桌椅了。
校园走向社会,沾染的风尘便多了起来。不融入社会,又怎么在社会中立足。
她偶尔抱怨我有了肚子,睡觉也开始打呼噜。
2006年9月,母亲脑出血动了手术,她便提出要去看望。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让我局促不安。
她依旧靓丽时尚而又大方得体,笑意盈盈的让我所有的亲戚都喜欢上了她并且纷纷竖起大拇指:城里的大家闺秀,澜风找了皎茹,是李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拉着母亲的手劝慰、唠家常的样子像极了我理想中的妻子。
2007年元月,先于所有的同学,我拿到了每月3500的薪资。踌躇满志要在城里买婚房。二舅还没有退休,说到时候再托人把皎茹的工作安排好。
曾经以为我的人生规划差不多也就这样了,二十几年的苦涩、窘迫和酸楚伴随着皎茹的出现而逐渐消散,伴随着慢慢察觉的知足感和幸福感,伴随着对未来平凡的憧憬,工作、小家、生娃、种花……
夫复何求。
二十四节气里没有大满。
8
春寒料峭的三月,因为信仰,我们最终起了争执。
很久以后,我也扪心自问过,妥协?有那么为难吗?谁服从于谁,有那么重要吗?
如同她跟我讲的:老公,人家执政党都不管,你为什么要管呢?
我说,我学的是进化论,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愚昧无知,我要让他们从小爱科学、接受科学!
可是,进化论也只是建立在推断、假设的基础上啊!
或许吧,我动摇过。因为史书记载或者考古推敲而来的,未必全是历史的真相。
只是在那个血气方刚的年纪,我没让方寸。
9
我还忽视了很重要的一点:当初她探望我的母亲,她们手拉着手,应该有谈到过耶稣。我母亲鼓励她坚持自己的信仰,不要管我的阻挠。
没错!在那时,我的母亲也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
我至今都不晓得皎茹成为基督徒的真正原因。但在我佯装妥协的半个月内,我跟随她所在的基督教社团去过淄城的大教堂做礼拜。
他们虔诚的祷告、神圣的颂经、懦弱的忏悔……
社团的每一个人,都如我的皎茹一般,在忏悔时哭的泪眼滂沱、泣不成声。
懦弱、卑微而又无助。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有那么夸张吗?你们一个个的,到底是做过多少不可饶恕的滔天罪恶?
教堂出来,皎茹破涕为笑,挽着我的胳膊相依前行。
我摇摇头。在心里说:但愿吧!等我们有了小baby,工作和生活的琐事,能让你忙碌而充实,不再如此懦弱、卑微而又无助。
我不知道她爱笑的眼睛丢到了哪里?
10
紧接着就是准岳父的生日。她说我是时候出山了,他们口中的“澜风兄”已经要让他们望眼欲穿了。
2007年的茅台王子是150元两瓶。
同去祝寿的还有两个表哥,大表哥是人民警察,酒量也很了得。表哥们跟着他们的姑和姑父也喊我“澜风兄”。并且很是殷勤的同我推杯换盏。
醉眼朦胧中,我瞥见了挂在墙上的耶稣。
耶稣也在看我,也带着怒气。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如果都像你的信徒所说,博爱,要爱人如己,甚至要爱你们的仇敌,那你为什么还要同我一样的怒视?
你让太阳照好人,也照坏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为什么又要硬生生的分出天堂和地狱?
他当然不会给我答案。
大家都喝多了,我只有睡沙发的份。
半夜,皎茹跪在我的一边,深情的吻着我炽热的双唇,她仿佛是知道了我与耶稣的对视,她仿佛是要感化我的倔强和顽冥不灵。
我被她引到厨房,距离卧室和客厅要远一些。
那是我们最美妙最幸福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11
我跪在地板上求她:可不可以放弃耶稣,我只要你信我,信爱情。
她捧着我的脸泪如雨下:老公,我再也不乱信了,我只信你,我只信真爱……
12
其实,我没有骗她,她也没有骗我。
天蒙蒙亮,准岳母蹑手蹑脚走进厨房的时候,我也开了客厅的灯。
她折回来,颜忾心喜:第一次就这么实在,你可知道我那俩侄儿都是大酒量,尤其是你大表哥——还有,昨晚你们说什么,那么晚!
我看了一眼耶稣。
澜风兄,你一定要好好的劝劝她,我跟你叔都不知道,她怎么就无端的信了耶稣。
我苦笑了一下:读书闲的吧,不知社会苦。放心吧!都过去了。
我无比庄重的看了耶稣一眼,心里意味深长的对他说:我胜了,皎茹最终选择了我。
他笑对着我。
我半点都不需要去理会他笑的意义,径直走向他,从墙上扯下来,扔进了垃圾桶。
皎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立在了卧室门口,给了我一个微笑。
唉!还是澜风兄有办法啊……听得准岳母在厨房一声感叹。
13
吃罢早饭,所有人都借故离去,家里只剩了我跟皎茹。
早春的阳光和煦的照着她白皙的脸庞,茸茸的汗毛清晰可见。我柔情似水的注视着她。墙上的挂钟摇摆摇摆,厚重的履行着他的职责。
它在提示着时光流逝的一分一秒……
知道吗,亲爱的?我最喜欢你的眼睛,有一段时间,你把她弄丢了!
她并没有说话,双手温柔的箍着我的脖颈,眸子明亮着、笑着对我报之以李。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坏蛋。昨晚答应我的……
放心吧!梨罐头。她打断了我。从此以后我什么都不信,我只信你,信爱情。
她的眼睛笑着,像5年前一样,明亮而又真诚。但是,我有个要求!
你说,坏蛋。
你就算再忙,每周六都要赶回来陪我一天,直到我毕业,直到我们定亲!
没问题。
14
同样是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她是非常需要我给她能量去抗衡某些东西的。
她逼迫我对她做出的承诺,仅仅履行了一次。我第二次试图履约时,她还是骗了我。
她爽约是在她生日的前一天晚上,她告诉我要去替考,晚上会住堃姐那里。
我现在也没搞懂她欺骗我的根本。是要如她答应我的只信我,和耶稣做一个告别还是要逐渐疏远我继续她的信仰以及寻求一个志同道合的基督徒?我不得而知。
那晚我喝了好多酒,质问她为什么要骗我?
她以为我喝多了跟她开玩笑:好你个梨罐头,你竟然不相信我,认为我不是去替考,认为我根本没住在堃姐这里。
我说有意思吗?
她开始嚎啕大哭。
教堂里一众基督徒忏悔时卑微懦弱的样子挤满了我的大脑。我对他们的扮相有着与生俱来的厌恶。
就像孙猴子被戴了紧箍后的万般挣扎。
够了,皎茹!你不提分手,我今天把这两个字对你讲清楚,我们结束吧!
讲完之后,我把手机扔在了一边,无比踏实的睡了过去。
两个小时,我便被自己吓醒了。酒劲退了,皎茹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15
始于青春期懵懂的喜欢,持续了七年之久的情感,如何能说放就放。
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我付出的太多,初恋的真和美,让我义无反顾,没有但凡另一个的筹码去做赌注。
我没留底牌,也没有后路。
而最不能割舍的,其实还是我生命里程中那段最为珍贵的锦瑟华年。
最好的年纪和最冲动凌人而又愚俊的光阴。
凌晨三点,我徒步三个半小时,赶最早一班的火车到了淄城。
理工大突然变得无比陌生。
每一个餐厅的每一层楼,都如我所料,找不见到她的踪影。
她换了号码打给我,说你走吧,我不会见你的,我为我的欺骗道歉。
我曾经数次想过的意外,最终还是应验了。一刹那,我六神无主,几近哀求:为了找你,我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见一面吧,把话当面说清楚,就不再纠缠。
我变成了我最讨厌的样子:懦弱、卑微而又无助。
16
九沽湖,淄城东部刚开发的生态观光景区。我站在湖边,她连躲带藏的挪动着脚步扭捏来到我的面前。
一身紫色的套装并且尴尬的笑了一下。不是眼睛。
我所爱上的那对眸子,仅仅是一周不见,她便再次弄丢了。
尴尬的笑,好像僵在了脸上。在等我开口。
知道吗?我真想扇你两巴掌。嘴上说着狠话,心里却生出满满的怜悯。
她站在我西北向10 角,3米以外的地方,僵笑的看着我。憔悴、懦弱、不自然,还要不得不在我面前强弩之末的坚强。
我忍不住要哭了。皎茹她再也不是我心里的那个女子了。
是我造成的还是她意欲变成悖我所愿的?
心生悲凉,无恨,无欲,无悔无所期,最多的是怜悯,还掺杂着少许的可惜。
你们俩一块来的?
……
她迟疑了30秒,好像不打算再次欺骗我:有他——也还有我们社团的其他人。
我想见他一面。放心,我不会打架的,我不至于干那样的傻事。
还是算了吧。
两周前……你那么诚恳的答应过我的,为什么又反悔了?
我不想骗你……
他哪里……要……更好?
积极,向上,从他身上,我看到了你曾经的影子。
算了吧!别恭维我了。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就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也该融化了——算了,你去吧,我想自己转一下。
我扭过头,九沽湖的桃花已经开始含苞了。
她忽然很激动:你走吧!哼!你在这里,别人也玩不痛快!
我买了门票进来,为什么要考虑别人的感受?大不了跟你们走碰面我装作不认识!
话说了出去,又觉得很没意思:行吧!那我走,你好自为之。
我转身要走,心沉了一下。她站在原地。
我哽咽了几秒,背对她丢下一句话:因为你们还在校园,不知道社会的复杂。我一直都觉得你像一只小狗,对校园外的世界充满着好奇且贪玩。记得跑累了,受伤了,不如意了,随时回来,我在原地等你。
那时,我以为有可能是跟她最后一次见面了。
17
坐上公交,最熟悉的2路线,每个位置都像是有着回忆的美好故事。我瘫坐着,喉咙到胸口,都仿佛被棉花堵着。我知道我已经跟初恋永别了。
像个孩子失去了最最心爱的玩具。
连同“澜风兄”一块儿,冰封天山,石沉大海,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18
从我跟她争执“进化论”和“上帝造人说”开始,我就知道他的存在,他的手机号码我倒背如流,他是理工大基督教社团的头目。
皎茹会把我所想搞清楚的真相咽在肚子里。
她或许是不想跟我过苦日子;
或许是因为信仰而欣赏了他;
或许他除了家境以外,还有更多方面要比我优秀;
或许那晚在厨房她没骗我,只是想在生日那天同他和她的信仰做一个了结,从此真心信我,只不过被酒后的我戳穿了她的谎言,失去了机会……
诸多的或许,导致我根本不确定我到底有没有胜过耶稣,答案只在皎茹心里,她谁都不会说。
19
我的母亲曾经斩钉截铁的鼓励皎茹坚持信仰,信誓旦旦的要做摆平我阻止她的坚实后盾;
她的母亲也曾不遗余力的支持我打消她做忠实教徒的念头,无比欣慰的看我亲手把耶稣扔进垃圾桶。
只不过多年以后,我的母亲轻而易举的就放弃了她曾口口声声喊的天父。但她不会意识到她的推波助澜奠定了我跟皎茹会分手概率的百分之多少。她也不会意识到她每顿饭之前默念“献饭歌”的那份虔诚和卑微,给我的心理造成的影响有多深远。
我本想带着最终没能从耶稣的漩涡里拉皎茹出来的歉意给她的母亲打个电话,想想也还是算了——多年以后,她的母亲仍然是她的母亲,而我呢?呵呵。
他们每个人口口念念的“澜风兄”会随着另外一个或者几个姑爷的出现渐行渐远渐无书。
我一直都觉得外国的神,救不了中国人的命,甚至永远都不会充当中国人的救命稻草。《新·旧约全书》可以被传教士翻译和贩卖,但中国人的祷告,耶稣应该不会听得懂。
他的笑跟耶稣对我的笑不谋而合,我们之间就像一场4个人的斗地主。他跟耶稣是一伙的,还有皎茹、我。
皎茹是非常需要从我身上获取能量去同另一个懦弱的自己还有他们去抗衡的。阴差阳错的,在他们的世界里,我成了逆反的撒旦。
皎茹是迷途的羔羊。我不在她身边,她肯定会挣扎。她统筹了好多因素,我母亲会支持她的信仰,他的学历比我高,家境比我好,将来的工作可能也不会天南地北的跑。
我拼尽全力,换不到半生回忆。我开始释然了,就像她慢慢走近我时的逐渐满足和幸福,如今要放手就必定有渐渐消褪的惆怅。
时间,的确是一名自诩包治百病的庸医。
20
我给堃姐打了个电话,对我来说她是唯一一个还能与皎茹有蛛丝马迹联系的。
我是李澜风。
澜风兄,你好。
再次听到“澜风兄”的称谓,我潸然泪下。
你应该知道他吧?
嗯。
觉得他跟皎茹怎么样?
怎么说呢?我对他也不熟,但我觉得他肯定比不了你的优秀和大气。
连你也在恭维我,我分明就是败军之将。我败的一塌糊涂。
都过去了,你还是不要再去想,皎茹的坏与好,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你的。
谢谢你,堃姐。
你应该知道我们的班长冷峰吧?
是。
他找了一个奇胖奇丑,家境很不错的女孩,据说很是恩爱。
哦……
21
离开淄城后,我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睡前没有哭,梦中醒来眼角却总是挂着泪水。
无法继续入睡的夜,我不厌其烦的回忆整个过程和所有细节,我钻进了牛角尖里面。
答案只在皎茹的肚子里被缄口。
比伤心更长的时间,我丧失了男性的功能。
好多提亲的都被我拒绝。
连皎茹都可以抛弃我,哪堪托卿作佳人?
22
后来,提亲的也没有了,我成了一名彻头彻尾的穷屌丝。只是在网络的世界里挥斥方遒。靠浏览量每人每一千字的0.04元,维持着生计。
石头记曾经的少年郎越做越大。他的前半生很像我,我预感我的后半生越来越接近于他的前半生了。
2012年4月17日,皎茹一直黑着的QQ头像换了新的名字,并且同我打了招呼。
在做键盘侠?
是的。
五年过去了,你,怎么样?
说得过去。生日快乐!
你不说,我倒忘了。
现在做什么?
英语老师。
哦!挺好的。
你呢?
键盘侠。
很适合你。
谢谢!
不管怎么说,问题是出在了我身上,向你道歉。
都过去了……现在,还信耶稣吗?
信!当然信!过段时间我还要专程去北京大学专修神学……
23
那次的对话,我感觉并不愉快。我无数次地渴望与她邂逅,然而她向我传递和表达的,仿佛只有对耶稣基督的至亲、至诚、至爱。
我大概弄明白了一点:如果非要给爱情加一个前提,那不是爱情。就如同她曾经给我加的砝码,必须陪她去教堂,每周必须回去陪她,允许她怎么样,才会怎么样。
有条件的感情维系,是谈判、是合作、是交易。
我很想告诉她,在中国的大学里,是不存在神学院的,何况是北京大学。有的也只是宗教学院,是为了培养宗教管理人才,而不是培养信徒。
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不会对耶稣基督和宗教信仰有任何的评判和偏见。
我甚至有一点明白她藏在心里的答案了。
24
我继续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的浪荡,直到2022年谷雨。
五谷润雨四月天,又发珍椿众垂涎。
晴放百花衬月色,雨飘千丝赏牡丹。
分手之后整整十五年,我幡然醒悟。我从未送她过玫瑰,只因为她最爱的是牡丹。现在,或许不爱了吧。
谷雨节气,一个淫雨霏霏的下午,我动身去了洛阳。在千年帝都,在汹涌人潮,我向整片国色天香的牡丹花海挥手作别。
微凉的细雨和着悔恨的泪滴,模糊了再也绮丽不过的景致。
其实什么意义都没有。
我记得她教我怎样剥一只香蕉。
20年来,我每天只吃一个鸡蛋。
每一个醒来的晨光熹微里,我们嬉笑着相互指责昨晚是你不理会我自顾自的酣然入睡。
还有她的鼻孔可以很自然很可爱地一开一合。
好像也没有什么了。
25
你总会无端地想起一个人,曾让你对明天充满期冀,却一直不曾出现在你的明天里。
26
我决定做一件事,表达一下什么情感。
不舍、怀念、报复和一刀两断。
我找了一个长相娇美、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话语温柔的风尘女子,想要劝她从良。
她说可以,跟我完事就收手。
激情四射时被踹门而入,一切戛然而止……
27
我估计是那个酒量很大的大表哥帮了她的忙,可你干嘛非要逮我啊!
大概不是有针对的处心积虑,人生多的就是无巧不成书。
陌上清风掠小路,聊怀以书,造化匆匆渡。
忽觉半生一鸿误,写尽喟然枉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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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完了开篇的话,我便被她身后的辅警戴上头罩,推送进警车。
吟完半阕《蝶恋花》,我的内心异常平静,丝毫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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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做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