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沁”一词,相传为鲜卑语,最早见于《南齐书》,先后有“胡洛真”、“火儿赤”、“好儿趁”、“廓尔沁”等译法。
在汉译本《蒙古秘史》中,“科尔沁”被转译为“豁儿臣”。因为“豁儿臣”的词根“豁儿”在大多时候被翻译为“箭筒”或“弓箭”。因此,“豁儿臣”直译过来就是“携带箭筒的人”,指代成吉思汗怯薛军中的“弓箭手”。
进入15世纪以后,“科尔沁”已经成为了部落名称。学界普遍认为,“科尔沁”是成吉思汗的同母弟哈萨尔及其后裔的属民。至于为什么叫“科尔沁部”,大概与其拥有的高超箭术,有着直接关系(拓展阅读:一文概述:什么是“科尔沁”?)。
在北元的大部分时间段,科尔沁部一直与正统大汗保持着密切往来。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到了林丹汗时期,科尔沁部主动投向了满洲人的怀抱?我查了一些资料,接下来跟大家简单聊聊。
位于内蒙古乌拉特中旗的哈萨尔广场
1)林丹汗的困境
林丹汗(1592—1634),成吉思汗22世孙,察哈尔部首领,北元史上最后一位宗主大汗。明朝史料中称其为陵丹、民旦、虎罕、虎憨,蒙古文献中称其为“库图克图汗”或“力必登可汗”(拓展阅读:林丹汗的“统一大梦”,为什么会最终垮掉?)。
1604年,年仅13岁、手握元朝传国玉玺和千金嘛哈噶喇佛像的林丹汗,掌握了约束诸部和驾驭臣民的最高权力。在他即位之初,察哈尔部“帐房千余,牛羊倍足”,下辖八大营二十四部,“东起辽西,西尽姚河,皆受要约,威行河套以西”,势力相当强盛。
不过,实际情况远没有记载中的那么美妙。在外部,明朝和崛起于东北的后金一支对蒙古诸部虎视眈眈;在内部,察哈尔部与其他蒙古各部之间的关系,并不十分融洽。
简言之,此时的北元政权,本质上就是一个松散的“蒙古联盟”而已,林丹汗并不具备调遣其他各部的号召力。
林丹汗(1592—1634),成吉思汗22世孙,察哈尔部首领,北元史上最后一位宗主大汗
2)与科尔沁部的日趋疏远
达延汗统一蒙古各部后(拓展阅读:“来去自如”的朝贡:任性“小王子”达延汗时期的蒙古与明朝),不仅没有将科尔沁部纳入直辖范围内,还尊之为“阿巴嘎科尔沁”,即“叔王科尔沁”。
但在他去世后,伴随着以俺答汗(拓展阅读:一文概述:俺答汗之于蒙古,做出了哪些贡献?)为首的右翼势力的迅速崛起,正统大汗的权威被严重削弱。再加上游牧经济的分散性和单一性特质,察哈尔部与其他蒙古各部之间的关系也日渐疏远。
尽管科尔沁部一直与东迁至辽东边外的库登汗(1520—1557)和图们汗(1539—1592)保持着联络,甚至结伴入塞,掠夺中原。不过,双方在这一时期的关系,更像是暂时性的“军事联盟”。
比如图们汗即位后,尽管向科尔沁部统辖的“珠尔齐特(女真)、额里古特(鄂温克人的先民)、达吉忽尔(达斡尔)三部征收了税赋”,但并未将科尔沁部首领任命为汗国的“执政理事”。
图们汗(1539—1592)时期,蒙古对明朝、女真、甘青和卫拉特部,均构成了构成不小威胁
与此同时,科尔沁部也在不断发展壮大。等到了林丹汗即位后,科尔沁部已经成为了“高度自治”的部落。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在名义上认林丹汗为宗主大汗,定期遣使纳贡。
尽管科尔沁部首领们的态度颇为恭顺,但心高气傲的林丹汗,似乎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据史料记载,科尔沁部首领奥巴曾经有一匹宝马。努尔哈赤一度欲“以甲十副易之”,但遭到了对方的拒绝。作为对比,林丹汗仅凭借一副普通的铠甲,就强行将奥巴的这匹宝马据为己有。
因此,尽管双方并未爆发大规模的冲突,但林丹汗的肆无忌惮,已经让两大部落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裂痕。
科尔沁部控制范围
3)努尔哈赤的小九九
为了扩充势力,努尔哈赤在1619—1622年间,先后率军占领了辽阳、沈阳等重镇(拓展阅读:残阳如血,举全国之力的大明精锐为何溃败于萨尔浒?)。
尽管取得了辉煌的战果,但努尔哈赤敏锐地意识到,要想取得对明战争的全面胜利,必须将林丹汗拉拢到自己的一方——唯有“联蒙抗明”,才能解除自己的后顾之忧。
为此,努尔哈赤不仅主动向林丹汗示好,还一度和他攀起了亲戚——“女真和蒙古言语虽殊,服制亦类”。不过,林丹汗并没有买账,他不仅在回信中以“统四十万众蒙古国主巴图鲁成吉思汗”自居,还轻蔑地称他为“水滨三万人满洲国主英明皇帝”。
古画中的八旗军队
后金天命四年(1619)夏,后金军队攻占辽西重镇广宁(今辽宁北镇)。同年十月,自觉利益受损的林丹汗向后金派遣使者,提出了严正交涉。
他在信函中盛气凌人地表示:“今年夏,我已亲往朋之广宁,招抚其城,收其贡赋。倘汝兵住广宁,吾将牵制汝。吾二人非素有衅端也,但以吾已服之城,为汝所得,吾名安在?若不从吾言,则吾二人是非,天必鉴之。”
努尔哈赤看到后非常气愤,并对其贪图明朝贡赏的行为进行了指责:“明之赏汝, 从来未有如此之厚,今不过以我兵威,畏吾,故以利诱汝耳”。林丹汗大怒,扣押了后金派来的使者;努尔哈赤也如法炮制,扣押了林丹汗派去的使者。至此,林丹汗和努尔哈赤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为紧张。
努尔哈赤
从这开始,努尔哈赤对“散装”的北元政权,开启了一系列分化瓦解的举措。在 “察哈尔,我仇也;科尔沁,我戚也”的方针指导下,他率先展开了“拉拢科尔沁部”的计划。
后金天命六年(1621)五月,科尔沁部首领奥巴第一次遣使后金。天命八年(1623) 五月,努尔哈赤在致奥巴的信中如是写道:“尔等之间可举一人为汗,倘尔众皆齐心合力,则可使察哈尔、喀尔喀不再侵犯等”。值得注意的是,努尔哈赤故意在信中称科尔沁部为“科尔沁国”,表明了自己“已经将科尔沁部视为独立政权”的态度。
看到后金和科尔沁部各种“眉来眼去”,林丹汗本人极为愤慨。不过,努尔哈赤的“拉拢”行动,颇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天命九年(1624)二月,努尔哈赤“与科尔沁台吉奥巴、阿都奇达尔汗、戴(代)青蒙科等会盟”,旨在建立一个新的军事联盟,并将翌年三月初八设定为“会盟日”。
微妙的是,奥巴并未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参加结盟仪式,只是派遣了党阿赖等4人与努尔哈赤展开了会面。出于拉拢科尔沁部的目的,努尔哈赤不仅没有表现出不满情绪,还赏赐了科尔沁使者不少钱财。
北元时期的蒙古骑兵形象
同年八月,内喀尔喀五部之一的(扎鲁特、巴林、弘吉剌、巴岳特部、乌齐叶特部)乌济叶特部首领洪巴图鲁炒花暗地向科尔沁部告密称:“察哈尔将于下月(九月)十五日起兵往征尔处,拟于结冰草枯之前夹击之。”奥巴闻讯后,第一时间向后金发出了求助。对此,努尔哈赤明确表示,“尔等借兵,多则多派,少则少派,勿庸过虑。”
不过,林丹汗并未向科尔沁发兵,只是派遣绰尔济喇嘛前往奥巴驻地,与之展开了谈判。对于谈判的内容,奥巴在十月致努尔哈赤的信中如是写道:“绰尔济喇嘛为使科尔沁、察哈尔合政。我两国若合则议合,若决裂则败议。”
简言之,林丹汗正式向科尔沁部表达了“必须服从大汗号令”的强硬态度——这当然不符合科尔沁部贵族们的共同利益。因此,谈判最终以失败收场。对于努尔哈赤而言,这种局面无疑是“天赐良机”。
科尔沁草原
4)格勒珠尔根之战
出于教训科尔沁部和震慑后金的目的,后金天命十年(1625)十一月,林丹汗于亲自率领察哈尔骑兵,协同内喀尔喀弘吉剌部的巴噶达尔汗和宰赛叔侄,共同讨伐科尔沁部。
但在联军开拔之前,洪巴图鲁炒花再一次秘告奥巴,“察哈尔于本月十一日合兵,十五日启程”。奥巴闻讯后,在遣使向后金求援的同时,号召各部贵族们积极备战,拼死固守。
进行贸易的蒙古商队
很快,林丹汗的军队由西向东,由南向北逼近科尔沁部境内。本就被动的奥巴,不得不再次向努尔哈赤遣使,以求增援。不久,大军便抵达奥巴驻地格勒珠尔根城下(黑龙江省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西南),旋即发动了围攻。
对于科尔沁部而言,能否守住格勒珠尔根城,关系到了科尔沁部的生死存亡;对于林丹汗而言,攻克格勒珠尔根城,就意味着实现了对科尔沁部的正面降服。尽管史料中并未对这一战做出详细记载,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生死之战。
对于林丹汗而言,在寒冷的冬天异地作战是非常艰难的。因此,他的目标是速战速决。不过,鉴于科尔沁部的抵抗十分顽强,双方陷入到了拉锯状态。在得知后金“援兵至农安塔”后,惟恐腹背受敌的林丹汗决定提前撤兵,科尔沁部死里逃生。
努尔哈赤
其实,倘若林丹汗坚持战斗到底,取胜的可能并不小。
首先,林丹汗率领的联军,无论在数量上还是战斗力层面,都比科尔沁部略胜一筹。相传,林丹汗发兵的消息传递到科尔沁部之后,“(科尔沁)达尔汉台吉弃扎莱特、锡伯、萨哈尔察东去”,科尔沁部守军的力量已经有了一定的削弱。
其次,后金援兵从未亲临主战场,与林丹汗的大军展开正面交锋。在后金大军抵达开原城镇北堡后,努尔哈赤便令莽古尔泰和皇太极率5000精兵前去支援,并要求他们“抵达农安塔后不得再进一步”,自己则率领大军原路返回。
简言之,后金军队并没有与林丹汗“决一死战”的企图,“更像是单纯做出了救援的姿态”。
西方人笔下的清朝骑兵
至于林丹汗的无功而返,原因有很多。其中,洪巴图鲁炒花的通风报信,与之有着直接关系。
首先,他将林丹汗的军事动向及时报告给了奥巴,使之有了足够的时间做各方面的准备。其次,他还曾“遣博木博泰阻止宰赛,遣囊努克阻止巴噶达尔汉”,尽管巴噶达尔汉和宰赛二人与林丹汗从征,但巴珲等人“未从而去”,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弘吉剌部的战斗力。
碰了一鼻子灰的林丹汗,不久就和洪巴图鲁炒花发生了冲突。天命十一年(1626)四月,洪巴图鲁炒花联合明朝攻打后金,但在养善木(辽宁彰武)之战中被击败,只能退至演水(西拉木伦河)一带,投奔林丹汗。
面对狼狈不堪的洪巴图鲁炒花,林丹汗指责道:“你是五营(内喀尔喀五部)之主。囊路是你侄子,被奴(努尔哈赤)杀死,你也不顾。把他的儿子歹安儿抢去,你也不顾。难道你不是汉子,只好诓骗南朝(明朝)赏物,你送东奴骆驼、马匹,东奴与你鞍子、撤袋,能值几何?”
最终,洪巴图鲁炒花的剩余部众被林丹汗吞并,乌齐叶特部就此成为历史名词。
西拉木伦河
5)不平等格局的出现
东征科尔沁部的失败,不仅使林丹汗完全失去了对科尔沁部的管辖权,更让后金与科尔沁部的政治关系有了新的变化。
后金天命十一年(1626)五月,奥巴亲自率科尔沁各部首领“献貂皮、貂裘、陀马”,向后金致谢。努尔哈赤不仅“令三王、四王并众台吉等远迎之”,还“回赠雕鞍、马匹、金顶帽、锦衣、金带”,“每日设宴,待之甚厚”。
六月六日,双方宰白马、乌牛,祭告天地,举行了隆重的结盟仪式。至此,一个以“反林丹汗”为前提的“后金—科尔沁联盟”正式成立了。
次日大宴,努尔哈赤“特赐奥巴黄台吉以土谢图汗之名号”,以示友好。在奥巴提出“汗曾许我以女,若果允之,吾可娶也”的建议后,努尔哈赤立即将养孙女肫哲公主嫁予奥巴,双方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加强。
1620-1630年间的东北亚,红色区域为林丹汗控制的察哈尔蒙古,灰色区域为崛起中的后金
但也正是从这次结盟开始,双方关系的天平开始出现了倾斜。坦诚说,这并不是奥巴本人愿意看到的。因此,在他返回科尔沁部老营时,并未将公主领回,而是将她留在了娘家。
八月,努尔哈赤去世,奥巴遣人吊唁,同时向察哈尔和内喀尔喀部遣使,意欲索取被掳掠的牲畜。九月,皇太极即位。十二月,他遣使至科尔沁部,对其未能“应先闻之于我,然后遣往(察哈尔、喀尔喀)”的行为,进行了言辞激烈的指责。
同时,皇太极加强了与科尔沁部其他首领的来往。比如在天聪三年(1628),皇太极将养女嫁给了科尔沁左翼的满珠习礼,旨在制衡和分化奥巴的权力和地位。
(疑似)皇太极时期的满洲大陈
6)皇太极对科尔沁的征服
在1619—1628年间,得到明朝经济和军事支持的林丹汗,凭借着相对强悍的武装力量,先后对科尔沁、内喀尔喀以及喀喇沁、土默特等蒙古各部,发动了大规模进攻。
林丹汗的横行无忌,激起了蒙古其他诸部的恐惧和反抗。与此同时,皇太极进一步加紧了降服漠南蒙古的步伐。
后金天聪二年(1628)九月,他集结重兵,决定向察哈尔部发动“致命一击”。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调科尔沁、喀喇沁以及内喀尔喀等诸部会盟,组成了一支实力强大的联军。
九月六日,大军出征察哈尔。二十日,大军进击席尔哈、席伯图、英、汤等处,俱下。二十一日,大军追至兴安岭,获人畜无计其数。十月中旬,大军胜利而归。战事结束后,参战诸部与后金“刑白马、乌牛”订盟,举行了“昭告天地”的仪式。
外蒙古老电影中的皇太极和喇嘛形象
值得注意的是,在科尔沁部中,只有“汗(皇太极)之妹夫科尔沁台吉满珠习礼等率兵掠察哈尔”,并“携其俘获来会大军”。身为重要盟友的奥巴,不仅没有前去会师,还“自行劫掠”。
或许在奥巴看来,伴随着林丹汗势力的严重削弱,“后金—科尔沁联盟”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但对于皇太极而言,奥巴的态度和行为是自己无法容忍的。于是,皇太极决定将这一问题“彻底解决”。
同年十二月,皇太极派近侍索尼、阿朱户抵达奥巴处,列出了12条“罪状”,以断交相威胁。感到事态严重的奥巴,只好向皇太极“谢罪”。
外蒙古老电影中的投诚蒙古将军形象
天聪四年(1630)正月,他亲自前往后金,皇太极率三大贝勒及诸贝勒出城十里相迎。奥巴表示,“私与明朝交市之罪,愿以十驼百马为谢,征察哈尔违约遽归之罪,亦愿以十驼百马谢。”
在奥巴返回驻地后的第五天,皇太极颁令,“科尔沁、敖汉、奈曼、喀尔喀、喀喇沁五部落,令悉遵我朝制度”。这就意味着,后金与科尔沁部的联盟关系正式宣告终结,科尔沁部成为了后金的臣属。
用发展的眼光看,科尔沁部的“加入”,使得后金得以组建了更为强大的骑兵部队,综合战力有了全面提升,并为后续的统一大业,奠定了良好的物质基础。
皇太极改元时,漠南蒙古诸部基本上都归顺了清朝
7)尾声
天聪八年(1634),林丹汗被后金联军追击至青海大草滩,染痘疾而死,卒年43岁。天聪九年四月,林丹汗之妻苏泰及其子额哲率部投降,并奉上了元朝传国玉玺。至此,北元政权彻底划上了句号。
元朝玉玺的复刻版
同年十月,皇太极统一族称为“满洲”。十二月,群臣“请皇太极早正大号”,天聪十年(1636)四月十一日,皇太极在盛京(沈阳)天坛祭天,然后“践天子位”,受尊号为“宽温仁圣皇帝”,改元崇德,定国号“大清”。至此,漠南蒙古诸部正式成为了清朝的一部分(拓展阅读:什么是“中国”:清朝皇帝眼里的“中国”)。
在清朝一统中原的过程中,科尔沁蒙古披坚执锐,冲锋陷阵,立下了汗马功劳。为此,科尔沁部一直位列“外藩蒙古”中的“内札萨克二十四部之首”,享受的俸银俸缎也高于其他各部。一言概之,他们是清廷统治蒙古地区最为依仗的力量之一。